谎言是不受欢迎的,但有时候对特定的人、在特定的环境下,说一些善意的、无关紧要的谎话,未必是件多么坏的事情。
那年,高考结束后,大把的时间用来陪伴年近八旬的外婆。当时外婆已经老年痴呆很严重了,有时甚至连我爸妈、姨妈、舅舅这些至亲的人都不认识了,更别说我这个外孙了。外婆有时候会问我是谁,告诉她了后,她会笑呵呵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的,结婚了吗,孩子多大了……反正是前言不搭后语,几乎没有任何思维逻辑。有时候外婆会产生幻听,说是听到有小孩子在哭,问是谁家的孩子。我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是我家的孩子,又问男孩女孩,回答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。外婆高兴地说:双胞胎吗,真好,一直在哭怎么没有人抱一下哄一下,我去抱孩子吧。抱不出来孩子的我为难地看着外婆,感受着已经难以照顾自己的外婆还操心着孩子们的那份爱。外婆却生气地撅起了嘴,说是我嫌弃她老了不中用了,连孩子都不让她帮忙带。
类似的谎话说了好多好多,多到后来我都记不清楚自己说过哪些谎话了,几乎二十年的谎言在那两个多月中说完了。对已经老年痴呆的外婆来说,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,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;对于我们来说,与其强迫她痛苦地思索、回忆现实的一切,不如顺着她的话题走进她的世界,让她开心地度过这段时间。
偶尔外婆也会清醒。清醒时的外婆总是吵着要回家,回到那个真正属于她的家,有我外公在的家。而此时,已是癌症末期的外公正躺在病榻上,采取保守治疗,同样需要人照顾。两个老人同时生病,忙碌的子女只能无奈地将两人分开照料。现在想想,那时候如果让两个老人在一起,也许会更好一些……
外公一生磕磕绊绊,也取得了那个年代同一环境下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成绩,直到现在还让我们这些后人引以为傲。打记事起,外婆就是一个小老太婆的形象,外公也一直是一个小老头的形象,好像从未变老,更未年轻。
刚上小学,学会了骑自行车,周末吵着去外公外婆家,父母忙碌,有时候便让我自己去。那时候道路上没有那么多车辆,社会上也没有那么多坏人,七八岁的我便不熟练地蹬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踏上去外婆家的路。每到周末,吃过早饭的外公便拎上小凳子,坐在村口的高地上,抽着烟望着远方的路。每当看见小外孙晃悠悠的身影时,便拎起小凳子回家,准备好吃的。到家了,外婆给我洗把脸后,总能吃到想吃的零食——开商店的外婆家,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零食。午饭好像大部分时候是外公做的,外公的手艺也确实让我大饱口福,虽然我不是一只小馋猫。
那个年代,电话、手机还远远没有普及到农村,不知道外公在村口那块高地上盲目地等过多少次,又在我没去的时候失望过多少次。
稍大了两岁,再去外婆家,除汇报学习成绩外,也知道帮外公外婆做些事情了。扫扫地、倒倒垃圾,主要的是打水。毕竟年岁已高,像拉水、拎水这些事情外公外婆做起来比十来岁的我还要吃力。那时候农村还没有自来水,平时生活用的水都是地下水,打个简单的水井,水管里有根细细的铁丝,拉动铁丝就能将水抽上来。每次去,都是费力地拉满几桶水,然后拎着倒进房间的水缸里。满头大汗做完后,总有一种小小的自豪感和成就感。
再大些,一直求学在外,与外公外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,有时候甚至一年才能见一两次。最后的那些记忆,好像都是生病的外公外婆。身为外孙的我,当时既没有能力给予他们一些什么,也无法分担他们的痛苦。看到一向要强、严肃的外公,身瘦如柴地躺在病榻上,连背上挠痒痒这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我帮忙的时候,心里真是难过至极。挠痒之后,我躲在无人的地方哭了好大一会,连姨妈关心我、交代我好好把手洗干净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。
在我大学报到前几天,饱受病痛折磨的外公与世长辞;不到两年,外婆在某一天突然清醒、认识了所有的子女、亲人后,也追随外公而去。对于外公外婆的相继离世,我刚开始还没有太特殊的感受,但随着时间的流逝,便经常在梦中见到外公外婆;特别是每到外公外婆的忌辰那天,哪怕自己工作忙忽略、忘记了,也总是会在梦中与外公外婆说话,音容笑貌与在世时一模一样。夜半醒来,才发现一切只是梦一场,只能默默流泪。身在异地的我打电话给母亲,说了梦境,托她去给外公外婆送些纸钱。母亲说已经送过了,还说外公外婆在世时最疼爱我,梦见了是因为他们在那边还挂念着我,保佑着我;我能有这份孝心,也不枉外公外婆疼爱我一场。说到这,电话两端的母子,都已几近哽咽。
外公外婆,愿你们在天堂一切安好。外孙已经长大,马上也要结婚成人了,过些天带孙媳去你们坟前送些纸钱,希望你们还像生前那么疼爱我,永远地疼爱着您的外孙。
作者单位:河南省洛阳市老城区人民法院
来源:中国法院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