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来要算自己孤陋寡闻了,很早就看过侯孝贤导演的《悲情城市》,却没有留意过作为编剧之一的吴念真,直到几年前看到《这些人,那些事》这本书,才知道有这样一位集作家、编剧、导演于一体的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,和我同姓,部分同名,于是便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。也惊讶于故事也可以“极淡极静”地讲述,不需要曲折的情节,也不需要华丽的手法,就像是在面前说出来。“这些看起来是小事,经过实践的沉淀都变成大事,变成愿意跟人家分享的事。”
虽然每个故事都很短,着墨也都很轻,但故事本身容量都不小,短短数语便勾勒出一段人生的历程,寥寥几页就是一个个体的一生。读完每一个故事,都禁不住为之动情,这是一个个多么鲜活的生命,又演绎着如此真实、苦难而又温馨的故事,亦是人生。
第一辑“心底最挂念的人”中,《只想与你接近》讲述了与父亲接近的机会不多,所以某些记忆特别深刻,包括最后一次与父亲看的电影,“片子很长,长到父亲过世二十年后的现在,还不时在我脑袋里播放着”。《母难月》记叙了母亲对儿子含辛茹苦的抚养,儿子奇迹般地存活、长大,学有所成,成家立业,肇始于母亲的祈望与虔诚。《遗书》则是对骤然离世的胞弟的真情告白,描写了两人在人生的岔路上渐行渐远,以至往后的际遇悬殊。写父亲、母亲、弟弟这样的至亲,情感似乎很平淡,但实际上是一种刻意的压抑,文中刻意地不提及或者视为很平常,就如同我们每天过的日子一样,在波澜不惊中人来人往,日子也是如此,来来又去去,在岁月的沉淀中,这种最朴素的情感却变得越来越厚重。
也有笔下的这些人,那些浸透了苦水的事。《母亲们》中,妈妈们聚集在一起用鸡蛋里塞钱的办法为狱中智力不足的阿荣送钱;《秘密》中的阿英为了自己的孩子生活能好点,则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一大块猪肉;《年糕》里,死了父亲的阿旺一夜长大;不上学的“琵琶鼠”仅靠听同龄人上学,却能把乘法口诀背得烂熟;《小小起义》里有一个被老师骂成“猪”的缺头脑的孩子,后来老师再也不敢这么骂了;《跑片》里边,阿华对阿光的兄弟情谊以及阿光的遭遇……这些故事,不仅仅有苦涩,更有情真,台湾乡村生活的某一个侧面是如此地真实展现,也展现了“这些人”的质朴和纯净。
除了苦难的乡下,当兵旅程也是一段人性的炙烤,生命旅程中的军人总是如此鲜活如此铿锵:抓着扩音器在碉堡里高喊“阿圆,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美女”的小包;一个小失误便去撞火车自杀的士官长老莫;跟妓女谈恋爱,为所爱的人连不会赢的架都敢打的阿春;以及那个“强奸未遂”的兵……这些事,经过时间积淀,早已变成故事的素材。但每一段“知晓”,依然是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痕,伤痕覆伤痕,造就偏冷静、偏冷峻和偏冷漠的文字表情。
第四辑“一封情书的重量”,讲述了一些大多数发生在大都市台北的故事,纯真情感经过都市生活的过滤,会显出另一种光怪陆离。《邂逅》中与躲避警察临检的未成年妓女的相遇,以及两年后的邂逅;《美满》中女老板与两个丈夫、两个孩子看似荒诞的故事,戏谑中都是悲欢;《情书》中,以一枝木棉花作引子,娓娓道出一段美好的初恋,展现出夫妻忠诚,又以另一枝木棉花,牵引出一次出轨的惆怅;而《重逢》里,在出租车狭小的空间,却又意外塞进了昔日爱人的关切之心……这里的情感,原本可以很完美,却在社会的转型期,在大都市的环境中被异化,读来让人觉得既真实又悲怆,更为无奈,心里不知甚滋味。
作家野夫在一次接受采访时,曾将自己和吴念真对比,他说同样写忆旧,自己笔下写这些苦难的时候,会出现假恶丑,会出现残忍,会出现让人读了不忍卒读,吴念真笔下的那种苦难、艰难、贫穷,但不恐怖,很温馨,最终落实的是真善美,让人感动。正如吴念真在书的自序中所说:有时候会想,生命里某些当时充满怨愤的曲折,在后来好像都成了一种能量和养分,因为若非这些曲折,好像就不会在人生的岔路上遇见别人可能求之变不得见的人与事;而这些人、那些事在经过时间的筛滤之后,几乎都只剩下了笑与泪与感动和温暖,曾经的怨与恨与屈辱和不满仿佛都已云消雾散。
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作家,而我们每个人有意无意地都成为了写手,以己心己身在人生的纸张上抒写着自己细腻而又无常的生命片段。一直都认为,无论何种际遇,发生在别人身上,是故事,发生在自己身上,那就是人生。别人的际遇,加上自己的人生,就构成了社会的千奇百怪和生活的丰富多彩,抑或说是超出想像的光怪陆离。人生的事,并不需要我们去区分大小,何况太多的事,并无所谓大与小,只是分愿意跟人说和不愿意跟人说吧。
人生,只有在生命中才能逐渐感悟。几年后的今天,很多东西都变了,再次捧起《这些人,那些事》,重温记载着生命片段的纯朴文字,依然能感受从字里行间透出缕缕的温情,这是人性之美在世俗的尘埃中折射的光辉,让我们忘却命运无常,让我们倍加热爱生活,这无疑是一次对心灵的洗涤。
作者单位:湖北省襄阳市樊城区人民法院
来源:中国法院网